春风化雨 【三十三】
三十多下全白挨,还得从头来?
李九天拂袖抹了把脸上的汗,一句话没有,就站回原来的位置,将全身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上,可等了半晌,却只等来董九力软绵绵的一下。
他实在不知道如何下手,打轻了队长不满意,打重了人又站不稳,对于毫无经验的他来说,怎么用巧劲,怎么把握分寸,真的太难太难了。
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告终,没有意外的,听得张云雷越来越没耐心的警告
‘董九力,你要一直这样,咱们耗一个晚上也打不完,我是没有关系,可你搭档不一定受得了。’
董九力这会儿流的汗是比方才挨打时流的还多,整个大褂背上都已湿透。他看着张云雷,斟酌着措辞
‘队长,能不能……’
‘不能。’
想讨个好点的受罚姿势,方便李九天,也解了董九力的围,可他就是不乐意。
这两人,个人问题已经严重影响到工作,上了台,却还带着台下的情绪,这是说相声的大忌,不给点教训,怕是记不牢的
‘快着点儿,你要再磨蹭,我就再给你翻个倍。’
‘不……不要。’
董九力不敢再存别的心思,使了七分力砸下去,眼瞧着李九天踮着脚往前倾了倾,却又很快稳住,他就琢磨着,这个力度大约可行。
疼!李九天脑袋里只有这一个字。
他过去看队长罚董九力,看两眼就觉得,这板子看着也不厚不重,挺轻薄的,打在肉多之处,痛感最多也就停留于表层,深入不到内里,可他今天才知道,自己是大错特错了。
板子面积大,两三下就能照着整个臀部,前五十下就是热身,能让身后那两块肉瞬间敏感起来。
再往后,那就不是一个级别的痛感,他能想到最恰当的比喻,是半熟的皮肉上浇了一层辣油,饶是他油脂再厚,也阻挡不了热辣刺痛深入到肉里,再给他一寸寸炸开。
终于打到近一百时,董九力的胳膊已经酸的抬不起来,他一时深有体会,每一次队长打他时,有多不容易。
就只眼神多往边上瞧了一眼,他手下的方向就偏了,板子再次捶在李九天腰迹,痛的人直接跪倒在地,两手撑着猛喘粗气。
董九力慌了,他回头看到张云雷皱着眉头盯着地上的李九天,怕他一句重来再让一切白费,膝盖一弯,磕的地砖一声闷响
‘队长,别……别重来了,求您,九天受不住的,队长……’
终归不是铁石心肠,而且晚上还有别的任务,真打的太重了,明天怕是台都上不了了
‘站不住就跪着罢。’
‘谢谢队长。’
这话是董九力和李九天一块儿说的,两抹几近重合的颤音,倒是比台上的他们默契许多。
剩余的五十下就顺利多了,当最后一记落下时,董九力立马蹲下身去查看搭档情况。
平时不爱流汗的他这会儿连发梢都挂了水珠,红透了的两颊和他有些发白的唇色形成鲜明的对比。
身后那两坨肉没有意外的高高肿起来,撑着大褂面料是极为立体
‘对不起……’
再多的抱歉,也只能化出这三个字。
李九天疼的发不出声,眼眶仿是蒙着一层水雾,连地板的纹路都看不清,身体里的每个细胞,每个感官都在很直白的告诉他,什么是锥心刺骨的痛。
他错了,他小看了董九力过去付出的努力,也小看了,队长管教他们的决心。
十一点了,张云雷看着表上的时钟有些无奈,等李九天缓的差不多了,才起身走他们边上
‘觉得可以了就上台,和昨天一样,我看看你们别的活儿。’
到了这会儿,董九力李九天都已放弃了挣扎,反正队长说什么他们就得做什么,只要他不松口,他们就是倒在台上,也是他们该。
张云雷又坐在头排,木质的椅子虽然有软垫,坐着却也并不舒服。
他抬头看向费了不少劲儿才从休息室移到这里的两人,缓和了语气,给他们报了节目
‘今天不考你唱,就来对春联,没有磕巴没有严重的错误就算你过关,开始吧。’
对春联,文哏类节目,没有唱,却是大段的台词,经过方才一番激烈的捶打,董九力现在整个人都是懵的,愣是杵那儿半天憋不出话来。
偏偏身边的李九天连站着都难,是一手偷偷扶着桌沿才勉强稳住,看着董九力这么不争气他就气的疼上加疼
‘别磨蹭了兄弟,你就算不为我考虑也想想队长吧行吗?’
张云雷身体一直不是太好,这几年伤势虽是恢复的七七八八,可终归比不得常人。
让他整夜整夜的熬,董九力愧疚难当,更是担心不已,但凡张云雷再因他出什么状况,他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够赎罪的。
为了搭档,为了队长,他能做的就是好好演,好好说,晃了晃混沌的脑袋理顺思路,就着词开了头。
一遍下来,磕巴不少,也有几处忘词,可最大的问题还是,不可乐,你一说相声的不能把观众逗笑,那你就是失败的。
张云雷心里也明白,眼下这个情况要让他们演的可乐确实有些强人所难。
可这门行当不就如此吗,只要站在台上,就是戏比天大,没有人情,没有例外,观众是没有义务承担你的所谓隐情的,人花钱,就是徒一乐。
‘再来吧。’
还是得先把词儿顺了,才能说别的。
董九力看向身边的李九天,他的汗一直没断,怕弄脏大褂惹张云雷不悦,他只能拿起桌上的手巾替他擦了擦脸,又不放心低声问了句
‘你还可以吗?’
点头,他要说不行这小子怕是更没法集中精神,事已至此,这苦果只能他二人一块儿担,疼便,忍着罢。
第二遍,第三遍,李九天倚着桌沿人都开始发昏,流汗过多导致他都有些脱水。
董九力求着张云雷给他喝了点水,才跟着讲第四遍,直到第六遍的时候,他的舌头都捋不直了,脑袋也是胀的要裂开来。
他从未觉得说相声会这般煎熬,似置身深海,或坠入黑暗,绝望和无助是源源不断的将他整个意志彻底掩埋。
他什么都不求了,只希望张云雷能心软一点点,只要一点点,他就什么都愿意去做,什么都愿意去听。
张云雷好像真听到了他心底的呼唤,在第八遍结束时终于喊了停,他让董九力扶李九天回后台看看伤,自己则又进了办公室。
躺沙发上睡了没两小时,心里还是记挂着李九天的情况,想去瞧瞧。
一开门,又见董九力跪在门前,看他那样子,应是跪了很久了
‘不去休息跪这儿干嘛?’
‘队长,我……能跟您聊聊吗?’
本以为会遭拒,却看张云雷转头进屋了也没把门关上,他就知道,这是同意了。
站起身,挪着发麻的腿走进去,就在张云雷坐的沙发旁跪了。
张云雷耐着性子等他自己开口,可等了半天,他也只是跪那儿垂着头一声不吭。
忍不住叹了口气,由嗓子底发出的话音都添了一丝沙哑
‘不是有话要说?你这是……’
他才说了没几个字,就听董九力突然啜泣起来,且是越哭越大声,呜咽咽的,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
‘怎么的,我还没死呢,你这就想给我哭灵了?’
对他总爱拿自己的健康打趣很是不满,却从不敢提,他知道张云雷死过一次把一切都看的很淡,除了相声。
想想他的专业和敬业,再看看自己,董九力都觉得无地自容
‘队长,我……我错了。’
总是在认错,总是不知道怎么做
‘嗯,你错了,我也罚过了。’
卸力,他们说的,就不是一回事儿
‘我……我是说,我不敢再懈怠工作了,我一定好好说相声,好好练基本功,我保证上台不会再犯低级错误,不会再带情绪上台,就算,就算观众再不喜欢,也,也不会再逃避。’
还能知道自己的症结在哪,不算没的救,张云雷柔和了面色,依旧顺着他说
‘挺好,知道该怎么做就行。’
‘可,可是队长……’
他鼓着勇气抬头去探他神情,在确定他没有生气时有了底,话音却是越说越低
‘您能不能,换种方式教导我,怎么样都行,只要别……别……’
‘怎么,现在知道心疼你搭档了?’
彼此依靠,互相成就,这才是捧逗之间的根本
‘早用点心,他也不用替你吃这苦头。不过……’
问题,从不只存在于一个人
‘责任是你两共同的,他挨的不冤。’
董九力哪敢反驳他,自是认同的直点头
‘您说的是……’
只要有人在他面前哭的太过埋汰,他总会嫌弃不行,多大点事,一大男人至于不至于?
‘行了,去睡会儿,别影响午场演出。’
他起身刚要迈步,裤脚就让拽住了,不解
‘又怎么了?’
‘所,所以今天晚上……’
‘照旧。’
稍用了点力,就挣脱了桎梏,可没走两步,是整条腿都让抱住了
‘董九力!’
‘不要了队长……’
董九力嚎啊,嚎的撕心裂肺
‘您让我两回家练行吗?我保证不会偷懒不会放水,我可以每天都录视频,保证次数保证时长,您不满意怎么打我罚我都可以……呜呜……’
张云雷扯了扯腿没扯动,忽然想起一句老话,一哭二闹三上吊,原来男女都适用
‘董九力,撒开,像什么样子?’
‘不要不要……’
说到底,他和李九天两个人让怎么折腾都没关系,可是张云雷不行,他们的队长不行
‘您顾一点自己的身体可以吗,您不要再陪我们练了,为了我们真的不值得,真的不值得……’
值得不值得,有时候也没有那么重要。这是他的责任,他就得去做,若连他也不顾了,那让这两个年轻人怎么办?
‘你呀,管好自己先,我不用你操心。’
‘我当初那么坚决的要离开,想回来也不过是痴心妄想,您不肯打我不肯理我我虽然很难过很失望,可那也是我应得的……’
忍了这么久,好难才能把心里的话往外说
‘您为什么还要那么费心费力的帮我们呢,万一把身体熬坏了怎么办?’
这世界浑浊不堪,能有几分真情实意是永存的?张云雷不得不承认的是,他那颗被狠狠踩踏过的真心是动摇过的。
可好在,比起人心,他还有更在乎的东西,那便是相声,他的八队,他的根。
他的圈子其实不大,他的能力也微乎其微,可只要是这个圈子里的人,他都会尽全力去维护。
不为虚荣也不为感恩,只为这个不被看好,或曾经衰败的行业能好一些,能多容一些,像董九力李九天董九涵这种,赤诚热爱着它的年轻人。
尽我能,助我辈,他不悔,亦不退
‘九力,我要的不是你心疼我,你最该负责的对象也永远不会是我。’
道理他都懂的,他只是,觉得自己不配他付出那么多
‘我知道我知道……’
他就是傻,为什么放着这么好的师兄不跟,反会被一些虚无缥缈的利益所吸引?
他该醒了,那些不切实际的美梦或幻想,终究不过是自欺欺人的,脚踏实地才是实现理想的唯一途径。
张云雷好一会儿没听到动静,一低头就看他扒着衣袖在给他擦裤腿上糊着的粘液,而董九力似也察觉到头顶有炙热的目光,一抬头没等他说话就主动开了口
‘队长我错了……’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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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力篇基本差不多过了,下一章会出现一个新……对象,嗯……就是张队长的另一个小冤家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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